名字……我没来得及出言相询,她已轻快地犹如活泼少女二阶并做一步窜下楼梯,飘扬的黑长直分外引人注目。
她当然知道我想问什么,所以再次避而不谈,莫非姓名在她具有特殊意义?不,它的意义在于与陌生人建立连接,陌生人变成友人几乎皆始于姓名,不同个体的区分亦在于姓名,保密反倒违背它的存在初衷。
除非陌生人是不重要的。
但即使如此,她已亲口承认了我们身为同一人的现实,她是我、我是她——这个概念模糊不清,即便我自己也不确定该如何解释——总而言之我们并非陌生人关系,否则她亲自上门所为何事?而我并没有随意选择陌生人家拜访并侃侃而谈的嗜好。
也许她没有名字,我意识到一个可能性,“邵年”其名也并非来源于我。姑且称她为她吧。我更为在意的是,她自称为画家同类、“信念耗尽”,若为真,她认为一切都不重要的确不属怪异言行,仅仅难以理解罢了。
不过怪异本身的定义同样不易界定,比如,多数普通人在我眼中各个都是怪人。
……说到底,普通的定义其实仍因时因地因人而异,继续纠结将亢余杂陈而空耗精力。
若接着她的话语思索下去,我与她一模一样,除一点外——信念。当然,性别在表面上也是截然相反的,但正如同上帝到底是索菲亚还是耶和华一般毫无意义,此一点似乎并不能作为异质看待,上帝始终是上帝,我即仍然是我,若必需寻求理论支撑,姑且继续沿用柏拉图吧,“理型我”不论如何显像,本质必然不会被破坏。顺带一提,在男女观点上我十成倾向西蒙波娃,所谓男女天性并不存在,它是现实所赋予的最(也许仍有其余属性足以当得上“最”的评价,譬如阶级?)糟糕产物,而且,这一理论在我看来已于她——“我”的身上得到了充分证明。
要继续深入么?罢了,我决定转变方向,再往深处思考即使不是空耗精力也将不知所云。
区分两个人之所以相同或不相同,须凭借的到底是什么类型、多少数量的标准?我所以见她的刹那便感觉见到了自己,所依据的不仅仅是相似的外表和与外表配套的气质——话说回来、我拥有固定的气质么?
仔细回忆那时的感受,若借由语言以形容,就如前所言,有若直视自己的背影,却不单于此,眼球在那一刻似是挣脱了三维的桎梏同时观察着自己的外侧与内侧,并且脑海中冒出了无比清晰的“自我”,仿佛形而上的“精神实体”,可以直接体认到我所拥有的一切品质和性格。这一切来源于她,故我在刹那间认定,她就是我。
于是思路回到这篇莫名其妙的物语的开端,世界是什么?明确了它的概念,我才有明白自身处境的可能。
门保持着未关闭,而我面对空荡荡的阶梯发呆,然后,打断发呆的是一只印刻在走道墙壁上的简陋的眼睛。
它发现我也好、我发现它也好,那是由寥寥数条曲线媾合而成的图案,为什么用媾合来形容?这种事不追究为妙。
这只简陋的眼睛让我意识到一个不够起眼的事实——白色墙壁(不特指公共财物)的作用不止是印刷小广告或被小朋友涂鸦。它之所以在众多“办证139XXXXXXXX”、“平房漏水XXXX-XXXXXXX”、“XXX是乌龟”、“北海幼儿园150XXXXXXXX”、“送煤气138XXXXXXXX”、“美丽我爱你,落款:爱你的二柱”、“清主义卫生”(幼儿体)等琳琅满目的壁画艺术中脱颖而出并吸引我的注意,是因为出自“我”的手笔。
右眼角下方捕捉到一片平躺在转折点最后一阶的香蕉皮——它倒扣在地面,六瓣以匀称的夹角向外辐射,中央隆起。
香蕉皮的来源可以千奇百怪——楼上大婶隔壁大叔楼下熊孩子甚至与本小区无关的社会游荡人员都有可能,但我倾向于认为这是她的遗留物。
如果综上所述就断定她是个毫无公德心并且不分场合涂鸦的坏孩子却不尽然,她的行为应该有其意义所在。
按照她的建议,我关上门并将眼睛投向猫眼,视线穿过孔洞注视楼梯之间。不多时,有脚步声渐渐清晰可闻,视线内越过阶梯护栏升上一只脑袋,这是个女孩、并且不是邻居,我得出结论,她头顶发旋旁矗立一小撮短发,随着她的移动而摇荡,其余发丝柔顺地披散至颈下。女孩的爬升速度不快,但若她继续保持方向前进三阶便要被那块整齐地好似固有场景的香蕉皮迎接。
但是如此明显的陷阱能起作用么?起初我认为毫无疑问地不行。
视线中的女孩似乎将所有注意力集合在她左面墙上,除那只眼睛外,我想广告不会拥有任何奇怪的吸引力。总之她保持着姿势,左脚从天而降准确踩上香蕉皮,并在右脚抬起的一瞬间便因中心后移而跌落我视线之下。
若毫无防护措施地摔下去,女孩的脑袋有极大几率将率先与阶梯的边缘接触,后果显然不妙,但在我做出营救准备前,女孩只不过似有似无地“啊”了一声,接着便传来鞋底和地面接触的响动。
我已然可以想象女孩如何后空翻转体三百六十度后安然落地。
她第二次出现在我的视线内,仍旧注视墙上的眼睛,这回她越过了最后一级台阶。
在这穿裙子的季节,白衬衫与牛仔裤的女孩兴许拥有特别的受欢迎理由,我如是想到,她耳朵上没有耳钉、没有耳环、甚至没有耳洞,打扮并不引人注目,而线条柔和的五官组成的毫无表情的脸上所画的淡妆与普通女孩一般无二。
她盯着墙壁像在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接着她便低头寻找这宗暗算事件表面上的罪魁祸首。香蕉皮经过折腾就躺在她脚边,所以很快被发现。但女孩似乎并没有将它当做敌人看待,而是苦恼该如何处理它。最终,香蕉皮君被搁置在通风窗的边沿,而女孩则继续面对墙壁发呆。
如果就此放任下去并没完没了地等待,我相信愉快的周末会如三十二倍快进一般流逝,虽然我也乐意利用周末时光打打游戏、看看动画、电影或思考疑问。但再过几十分钟,我将迎来人生中第一次约会,十分遗憾,游戏、动画、电影和思考暂且放下吧。
她——“我”临走时的语气表明,这位牛仔发呆少女极有可能是我的第二位访客。于是我停止偷窥并打开门,穿着拖鞋下楼迎向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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